三双童鞋

添加时间:2024-06-24 14:49:32 阅读次数:

去歌乐山集中营旧址参观那一天,清明节刚过,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历经风雨洗礼,更加坚韧、高洁。

怀着沉重的心情,我走进渣滓洞女牢一室,这里曾是关押江姐、邓惠中、左绍英等革命烈士的地方。狭小、阴暗、潮湿的牢房里,三双被害儿童留下的童鞋格外让人心痛。一双粉红色的花布鞋,看尺寸也就是1岁孩子穿的;一双黑色条绒布鞋,上面还系着鞋带;还有一双翻毛的小皮鞋,米黄色的。三双鞋都没写主人的名字,只标注着“被杀害儿童留下的童鞋”10个小字。驻足陈列柜前,眼泪一下子模糊了我的视线,思绪仿佛回到那个白色恐怖、血雨腥风的年代——

我不知道,这三双鞋子里有没有一双是“小萝卜头”的。

“小萝卜头”原名宋振中。父亲宋绮云和母亲徐林侠,都是中共党员。其中,宋绮云还是国民党少将参议。入狱时,宋振中刚出生八个月。由于终年住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,加上长期营养不良,他长到八岁的时候却只有四五岁孩子那么高,细胳膊细腿,皮包着骨头,小小的身躯顶着一个大脑袋,难友们都疼爱地叫他“小萝卜头”。在一本书里,我曾看过宋振中婴儿时候的照片,胖嘟嘟的,一双明亮的大眼睛,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,可爱极了,和后来的“小萝卜头”完全判若两人。

牢狱里,生活艰苦,没有自由,“小萝卜头”却很懂事,很喜欢学习。六岁的时候,父母希望他能外出读书,特务们不同意。难友们就用绝食来抗议,最终狱方同意让“小萝卜头”在监狱里接受教育,爱国将领黄显声主动要求担任他的老师。黄显声教“小萝卜头”的第一课是:“我是一个好孩子,我爱中国共产党。”史料显示,从1947年底到牺牲,“小萝卜头”一直都在跟着黄显声学习文化。黄显声在牢房里教他学语文、算术、俄文,还给他讲地理,告诉他中国有多大。每次听完课,“小萝卜头”总是喜欢坐在监狱底楼的栏杆上,满脸惆怅地仰望天空,他多么想走出高墙、冲破电网,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!

在白公馆的记录中,“小萝卜头”走出过一次监狱的大门。那是他母亲病重,狱方不得不用轿子抬她到外面医院治疗,让“小萝卜头”跟着一起照顾他的母亲。第一次走出高墙,“小萝卜头”满眼都是新奇,他恨不得要把一切都印记在脑海里。途中,遇到一起出殡的,看到众人抬着一口漆黑的棺材,他好奇地问:“妈妈,那个黑乎乎的大家伙是什么?”妈妈抬头看了看,非常伤心、凄苦地对他说:“那是棺材,人进去后就彻底自由了!”没想到,“小萝卜头”牢牢记住了这句话。回到监狱,逢人就神秘地说:“我们要是进了棺材,就可以自由了!”他还嚷着让许晓轩伯伯、罗广斌叔叔去找棺材。听着“小萝卜头”的嚷嚷声,很多难友的心都在流血,他们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去给“小萝卜头”解释。

就是这样一个天真的孩子,也没能逃出被杀害的厄运。1949年8月25日,蒋介石下达密令,决定对“政治犯”全部处决。1949年9月6日,“小萝卜头”一家倒在了血泊之中。他们遭杀害后,被埋在了松林坡的戴笠警卫室里,特务还在地面上浇灌了水泥,以掩盖自己的罪行。重庆解放后,烈士一家的忠骸被挖掘出来。发现“小萝卜头”的遗骸时,他的两只小手死死地握在胸前。人们轻轻打开他那已经开始腐烂的小手,发现里面攥着的竟是一枝短得不能再短的铅笔头儿。

让人心痛、愤恨的还有。1949年11月27日下午,对白公馆和渣滓洞的最后大屠杀开始了,这一天歌乐山尤为阴冷风寒。王振华、黎洁霜,1942年被关进白公馆,两人在监狱里结为夫妻,生下两个孩子——王小华和王幼华。临死之前,王振华、黎洁霜已经知道结果,但唯独想要这两个孩子能活下来。在种种酷刑折磨之下,他们从来没有说过半句求饶的话,面对黑洞洞的枪口,两位烈士第一次开口乞求道:“多打我们几枪,把孩子留下吧!”这是父母对孩子最后的保护,也是最无奈的呼喊。丧尽天良的特务们竟然毫不理会,甚至故意当着王振华夫妇的面,用刀戳死了小华,掐死了幼华,再把悲愤欲绝的夫妇俩双双杀害。

同样遭遇的还有小卓娅。从资料中知道,她也是和母亲一起在渣滓洞遇难的。

卓娅的母亲叫左绍英,父亲叫王璞,曾任川东临委书记。左绍英出生于重庆合川的一个贫困家庭。12岁就给地主家当丫头,每天上山打柴、下地干活,还要侍候地主全家,即使这样,都还吃不上饱饭。1938年,经人介绍,左绍英进入北碚澄江镇纺织机织布训练班学习。在这里,她接触到了中国共产党,并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。

左绍英性格开朗,为人热情,不久就成长为组织骨干,担任了党支部组织委员。她一边为新职工传授纺织技术,一边组织大家到街头和农村宣传抗日,很快便赢得职工们的尊敬和爱戴,被称为“我们的好大姐”。1948年8月,王璞领导的上川东武装起义失败,他和左绍英成了国民党特务追捕的对象。那个时候,左绍英已经身怀六甲,不能与王璞一起东奔西跑,只好到乡下堂兄家避难,堂兄酒后失言暴露了她的行踪,特务逮捕了左绍英。在狱中,无论敌人对她如何用刑,左绍英始终没有透露丈夫的半点消息。“我是一个家庭妇女,什么都不知道。莫说受刑,就是杀头,我也不知道!”左绍英斩钉截铁地回答道。无奈,敌人只好把她关进渣滓洞。

看着挺着大肚子的左绍英,难友们纷纷伸出援手,有的把自己床下的枯草拉出来,帮她把床垫得厚厚的,年长的邓惠中还送来自己的旧线毯。由于轮番的酷刑,左绍英在狱中早产下一个女婴。难友们用苏联女英雄的名字,给她取名“卓娅”。小卓娅的到来,给冰冷的监狱带来了生气,大伙儿又亲切地叫她“监狱之花”,希望她能像花儿一样美丽绽放。然而,狱中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不能保障,一切全靠难友周济。江姐为孩子缝制了小衣物,同监舍的难友争着给孩子洗尿布、舂米浆。其他牢房的同志,听说又诞生了一个革命的火种,纷纷送来小礼物。有人送来刚从身上脱下还带有体温的绒衣,有的送来从被窝里抽出来热烘烘的毛毯,有的送来一小瓶白糖、两角钱的狱中“代用券”,还有的托人送来了一盒红烧肉罐头、半筒奶粉、几十颗鱼肝油……

凡是能拿出来的,难友们都无私地奉献出来,他们唯一希望的,就是这朵出生在监狱的花儿能够茁壮成长。白色恐怖下的渣滓洞,就连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阴冷。我无法想象,小卓娅从出生到遇难,在她短短的人生当中,从未感知过高墙之外的世界。她唯一能享受的,就是母亲和难友们给予她的爱,每一次放风,难友们都会争着抱她、开心地亲吻她。

然而,这丝毫没有唤醒国民党特务的良心,还将她纳入政治犯之列,编号为“401”。在“11·27”大屠杀中,不满周岁的小卓娅和母亲的鲜血一起染红了红岩。

在那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中,母亲和孩子一起遇难的,还有彭灿碧和苏菲娅母女,当时小菲娅才一岁零三个月。

彭灿碧是合川人,曾是一名小学老师。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一直利用教师身份开展革命工作。1948年华蓥山地区武装起义失败后,她转移到重庆后不久便遭逮捕。那个时候,彭灿碧正怀着孩子,敌人知道她掌握着合川地下党组织的全部信息,利用各种酷刑,希望能够撬开她的嘴,将当地的地下党一网打尽。

坚强的彭灿碧一次次被折磨昏迷,又一次次被冷水泼醒。但是,敌人硬是没有从她嘴里得到任何信息。不久,小菲娅在狱中降生。从一出生,她就显得格外懂事,平时不哭不闹。据逃出渣滓洞的幸存者说,即使彭灿碧被带出去接受审讯期间,小菲娅也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妈妈,很少听到她的哭声。

每一次审讯,对于彭灿碧来说都是一次生死磨难,但这从未动摇过她的坚定信念。当被特务架回牢房,再一次看到小菲娅的那一瞬间,又会给了她全身的斗争力量。有时候,彭灿碧也会放下所有的痛楚和坚强,默默流泪。毕竟她是一个女人,也是一个母亲。但在她的泪水里没有委屈,也不是悔恨,更多的是对女儿的心痛和不舍。那一刻,她多么希望小菲娅快快长大,快快走出牢房,张开翅膀飞向自由的远方。每一次去审讯,她都会告诉自己,一定要坚强,一定要陪女儿长大,一起迎接重庆的解放。

随着新中国的成立,全国解放的步伐加速推进。1949年11月,歌乐山白公馆、渣滓洞的难友们甚至听到了山城之外的隆隆炮声,很多人都激动地趴在牢门上,满脸喜悦遥望着夜空,他们知道黑暗的重庆即将迎来黎明。然而,就在他们即将看到胜利曙光的时候,厄运正一步步逼近。国民党反动派在溃逃前夕,对关押在歌乐山数个集中营的革命志士实施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。最集中的是在1949年11月27日夜至28日凌晨,当晚180余人殉难,仅有15人脱险。

彭灿碧在临死前,紧紧地把小菲娅搂在怀里,试图用后背抵挡住特务的子弹。最初菲娅侥幸逃过一劫。可当特务进入牢房补枪时,发现她还在动,于是拔枪就要扣动扳机。此刻,腿部受伤的难友罗娟华硬挺着坐了起来,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床脚前,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孩子。毫无人性的国民党特务,在杀害完罗娟华后,拖开她的遗体,对着小菲娅又连开数枪。听着导游的讲述,我的心在流血,不由得握紧拳头。我不能想象彭灿碧烈士当时是否灵魂有知。如果她的灵魂还未远行,看到满身鲜血、弹孔穿身的女儿,该是一种怎么样的痛。

山河呜咽,万木垂泪。在歌乐山白公馆、渣滓洞监狱遇难的儿童还有杨虎城将军的幼女杨拯贵,当时也只有8岁。“双枪老太婆”的原型之一邓惠中,也是和儿子邓诚一起就义于歌乐山。邓惠中牺牲时45岁,儿子也年仅20岁。

……

“妈妈,这是谁的鞋子啊?”参观中,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。一个小女孩站在陈列柜前,仔细地看着里面的鞋子。“这是小烈士的鞋子!”妈妈轻声道。

他或她,一位位小烈士牺牲时不正是这样一个个幼小的生命吗?

看着孩子脚上的漂亮鞋子,还有那漂亮的裙子,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,我们今天的幸福,不正是烈士们当年所期望的吗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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